我在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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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阳师范的男生们看惯了学生会副主席杨孜站在主席台上一本正经做工作报告的样子,所以当她一脸兴师问罪的神情出现在男生宿舍六号楼时,几个臀上只套了小内裤的男生都以为她是来突击检查风纪的。他们双手捂了上边露下边,捂了下边露上边 :“哎哟,主席你看这、你看这……”原本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瞬间娇羞不已。

杨孜却是不及旁顾,践踏着男性们的尊严,走路带风,留下一地嗒嗒的高跟鞋声。

五零七。

门一推即开,芥阳师范的男生们没有锁门的习惯。

屋内三人有两人骚动起来,唯吐司岿然不动,眼不离屏幕,手不离键盘。

“杨……杨孜……”赤罗慌忙给自己套上 T 恤。

阿白白抓过条肥大的短裤套上 :“大热天全光着,来也不提前打

招呼。”女朋友嘛,还是要象征教育一下,尤其对方是威风八面,号

令芥阳师范的学生领袖时,就更应该*再*了。

“出来说。”

“干吗?就在这儿说,我没啥事是哥们儿们听不得的,”阿白白一

脸凛然,“吐司,把衣服穿上,有女士。”

赤罗把一件 T 恤扔给吐司,正蒙在他头上。吐司一把扯到一边 :“怕

啥?被女士看两眼又不少块肉。再说我这一身肉,还怕少啊?”

阿白白厌烦地挥了挥手 :“别管他,啥事这么急?说来听听。”

赤罗兜着长过膝盖的 T 恤凑过来。

“我们寝室又丢东西了!”

阿白白问 :“这回丢了啥?”

“我们三姐妹,一人丢一百块钱!这贼损大德了,逮着我们寝室

和隔壁寝室偷起来没够了。”

“啊!难不成是她?”赤罗的眼珠子快转出眼眶了。

“还能有谁?刚入校那会儿穿得那么土的一个人,这学期开始整

天变着法儿打扮,不是很蹊跷吗?就你们男生会觉得白美是天仙,看

人不会透过现象看本质。”杨孜翻了个白眼。

阿白白听得糊涂 :“说谁啊这是?”

“一看你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敢情你以为咱学校的风云人物就

你媳妇一个呀?连白美都不知道。白美,学校礼仪队的,一米七的高

妹,盘靓条顺,爱穿高跟鞋,看男生都是这样的……”赤罗做了个轻

蔑俯视的表情,“漂亮都还不足以成为话题,主要她那个高傲哟,和

男生说话不过三句就要不耐烦,看人从来不用黑眼球。她也不跟别的

女生那样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喜欢独来独往。”

但这好像也不足以成为她被怀疑的理由啊。

杨孜说 :“别人丢东西都是又喊又骂的,她在电视跟前坐得那叫一个沉着冷静。喏,就跟打 Dota 的吐司一样。好心问问她‘你丢东西了吗’,她回你一句‘我有什么东西好偷的’,头也不抬。可气不可气?冲她这轻狂样,也要怀疑她一下!人人都丢东西了,凭什么她不丢?再说,她最近的吃穿用度也的确大变样,哪怕她不是贼也肯定和贼熟!”

赤罗问 :“那你们怎么没报告保卫处?”

杨孜一屁股坐到阿白白的下铺上,沮丧地说 :“别提了,我还先被保卫处教育了一回。他们说我作为学生干部,首先不能把这些事情张扬出去,要注意学校声誉 ;其次要以观察为主,以证据说话,注意团结同学,不要制造小团体,不要搞分裂。我物质受损,精神上还要受打击,是不是得去查查星座运势了呀?”

赤罗冷不丁说 :“你知道针孔摄像头吗?指甲盖大小,随便藏哪儿都发现不了。你们一出门就开着它,想抓贼,可以试试。”

杨孜眉头舒展开了。

阿白白问 :“这样好吗?侵犯人家隐私啊。”

“抓贼要紧啊!这不是为了更好地保护自己的隐私吗?不然老被

贼惦记着。大家的东西被乱翻,不也一样没隐私?”

这场头脑风暴为杨孜打开了思路,她满意地走了,她可是个说干

就干、雷厉风行的人。杨孜刚从门框里消失,赤罗和阿白白就恢复了半裸状态。

之前一直懒得作声专心打游戏的吐司幽幽地说 :“你们很不厚道。”

赤罗凑过去,兴致盎然地拍拍吐司肥肉摇晃的背 :“哟,我们还

以为你钻进 Dota 里拔不出来了呢,原来留了一耳朵听漂亮妹子的故

事呢。”

“带着偏见去怀疑别人,你们的判断会客观吗?况且,人家毕竟

是女生,不管结果如何,这样的怀疑本身就会对她造成很多负面影响。”

阿白白挥挥手 :“仅从我们单方面的讨论,你当然容易感觉她是弱者,而长期缺妹子的你对她产生怜惜也是人之常情,啊哈哈。我看你应该尽快积累跟妹子相处的经验,切身感受一下她们的形态各异和心思复杂。来来来,说干就干。”阿白白说着就夺过吐司的笔记本电脑,连上了学校的 BBS :“发个征友帖吧,省时间,效率高。”

吐司打掉他的手,说 :“别胡闹。”

赤罗哈哈大笑 :“脸红了!脸红了!”

阿白白说 :“我连自我介绍都帮你想好了。性别男,爱好女 ;优点资本雄厚,缺点宅。征友宣言 :我等你,不来是你的损失。”

在外人眼中,“夏风”诗社集结了一群迂腐文人,每周打游击似的找间免费空教室散散酸气。

可是成员们不这样妄自菲薄,他们乐在其中。新任社长阿白白这

枚石子投入其中,涟漪一圈一圈地荡漾,使它充满生机。

“夏风”的成员都记得阿白白闪亮登场的那天,那天几乎可以写

进“夏风”历。他一步蹿上舞台,双手擎着话筒,做出一副拥抱世界

的架势。当他开始朗诵,五官一齐活了起来,声声急又声声慢,最后

声泪俱下,掩面哭泣。

台下早就被嗡嗡的议论声填满。

“这人读的是谁的诗?

“阿尔丁顿。”

“阿尔丁顿是谁?”

“不知道。”以往他们读读海子,读读席慕容、顾城就自觉高雅至

极了。有时候心血来潮,他们还会读自己写的诗。自己的诗写得好啊,

句句都有珍珠落盘似的回响。猛然间冒出一个阿白白,不仅读着他们

连听说都不曾听说过的诗人的诗,还把自己读进去,读哭了,实在太

高级、太牛 × 了。

阿白白第一次露面就把大家的自尊心踩在脚下,老社长退位后,

新社长的位子自然就非他莫属了。

他接手诗社后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凭借非一般广的人际关系,

使“夏风”从自发的民间组织变成受学生会认证的半官方社团。所谓后台硬一切都硬,社员们的社会地位无端高了三分,活动场地问题也

轻而易举地解决了,据说此事还给部分社员追妹子提供了正能量。

精明如阿白白,这样大费周章自然有他的目的。很快,凭借着一

首歪诗,他攻克了学生会副主席杨孜这座难打的堡垒。大家这才知道

他一直在下一盘大棋。

新一期朗诵会的日子恰逢学生会一年一度的社团考核,杨孜和“班

子”成员一起来视察工作。阿白白以负责人的身份简单介绍了一下社团概况后,本来没他什么事儿了,谁知他“即兴”朗诵了一首《什么让你如此美丽》。他闭眼凝神,自我陶醉,忽然双眼怒睁、电光雷闪,简直可以悬到半空照亮全场。一贯作风强硬的杨孜哪见过这种文人骚客呀,顿时被镇住了。

接下来阿白白用最通俗的死缠烂打手法,轻易就把杨孜搞定了。阿白白志满意得地搂着身着长裙的杨孜在校园里四处招摇,暖风吹起他的格子衬衣,里头的紧身打底衫勾勒出他瘦骨嶙峋的胸膛。他

文艺地问 :“杨孜啊杨孜,什么叫你如此美丽呀?”杨孜散发着令人咋舌的女人味 :“你呗。”

不过追到手了,阿白白才知道“铁娘子”也就是个普通女孩儿罢了。谈恋爱可不是只有精神生活的,原先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阿白白,不知不觉就手头紧巴了。

赤罗说 :“女孩儿的本质嘛,还是物质的,粗茶淡饭久了,嘴巴

就要噘起来。”

阿白白额头上涔涔冒汗。

赤罗好像很有经验似的 :“不要顿顿黏在一起吃,但是偶尔一吃

就要吃西餐厅,绝不要吃路边摊 ;送礼物低于二百块的话,您还是绕

道吧。”

阿白白鼻子里哼着冷气 :“别搞得好像自己什么都知道,不是所

有人都见钱眼开的。”

“谁让你给她见钱了?情调懂吗?你一提升情调,她的眼神立刻

就纯真了,大家谈论的话题自然也就高雅了。我没经验,因为我没经

济基础就不想跨出这一步嘛,我怕拼掉好多脑细胞,最后煮熟的鸭子

还是飞走了。

阿白白无言以对了。

“需要多少?”吐司眼睛对着电脑屏幕,幽幽冒出一句。

就这样,吐司成了阿白白浪漫恋情的唯一赞助商。阿白白一度

过意不去,时间长了就安慰自己 :这哥们儿只爱游戏里的二次元美

女嘛,有钱也没处花。现在我拍脑袋想出给他在 BBS 上挂牌找妹子

的点子,真是个不得不令自己都膜拜自己的好主意。人情也还了,

事成之后说不定吐司还得反过来感谢自己呢。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替吐司挂牌才半天,阿白白和赤罗就迫不

及待地沐浴焚香,穿戴整齐地凑到一起用吐司的账号登录论坛,查看

帖子情况。

“嘿,还真有妹子看上你了呢。”

“别瞎掰了。”吐司盯着煮泡面的小锅,头也不抬。

“谁瞎掰?”阿白白殷勤地把笔记本电脑端到吐司面前,居然真

的有条回复 :

让你久等了,不好意思。

一向在游戏面前稳如泰山的吐司也吃了一惊,抬起头来。对方甚

至还遵守近年虚拟世界里“有图有真相”的潜规则,贴了张大头照。

眼大肤白,虽然锥子脸肯定是 P 过的,但……

“这不是白美吗?大白天真不能说人啊,说曹操曹操到。上午刚

谈论了她,这回人家居然自己寻上来了。”

赤罗此言一出,吐司和阿白白凑近了脑袋仔细研究。

吐司 :“哦,这就是白美啊。”

阿白白 :“原来白美长这样啊。算了算了,这个 Pass,咱们再等等。”

吐司沉默了。

阿白白和赤罗对视了一下,有点明白他的意思——这家伙认真了。

“她是贼,嗯,至少是嫌疑犯吧,我们还在逮她呢。你趁早别蹚

浑水了。”

吐司声音不大,但斩钉截铁地说 :“没根据的话拜托你别乱讲。”

不容分说地就伸出他雪白的胖手,在键盘上飞快地回复起来。

赤罗拍拍吐司肥厚的肩 :“兄弟,你要想好了,如果她真是贼,

你这个奥特曼舍得打小怪兽不?”

“我长得这么正大仙容的,怎么会是奥特曼?显然更像个佛啊。”

白美什么都好,就是缺钱。

中学里,大家没日没夜、不分男女地死磕高考,她倒不觉得贫

穷特别难熬。只有每学期交补课费的时候,她要忍受一下爹妈的唠叨。

但自从进入芥阳师范以后,她对贫穷的感触就强烈起来。天地开阔了,

诱惑也多了,顶着清汤寡水的素颜,连去食堂买菜都会比别人少半份,

就更别提去系里争取成绩,去学生会申请勤工助学了,简直是处处

碰壁。

凡是女生们聚集的地方,空气中悬浮的粉底末几乎能点着火。不

转型可不行了。她给自己的理由就是为了找到一份糊口的兼职。她的

底子是天生的,稍稍注意一下打扮,学生超市的营业额就上去了。模特队的指导老师不过来买瓶矿泉水,就充当了星探的角色,发掘到了她这块璞玉。此后,浓妆艳抹也就变成了家常便饭。随着眼界的提升,由奢入俭难,她的开销是小不了了。

她每天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翻自己的日程安排。上课、超市收银、家教、模特队走台,一个都不敢少。她真是没有时间经营和宿舍楼里女生们的关系。睡前,她们讨论着哪个男生帅,哪个男生有钱,她累得连多听一耳朵的力气都没有。但还是不行,就这么死干,月底存下的钱报个四级加强班就又负资产了。

至于爱情,她真心觉得那就是桩拖后腿的事儿。她初恋男友周斐是她高中同学,彼此也一度爱得死去活来过,但现在她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各种不顺眼。

周斐长得高高大大,却没考上大学,直接工作了。他干快递业务,生意好的时候月入八千,倒霉起来丢了件,工资还不够赔的。他舍得在抽的烟上花钱,软中华一根接一根,钱也就在吞云吐雾中呼呼烧掉了。

白美不懂烟,临到考试季要熬夜,会来几根提神。上次走台时,有人给了她一盒老船长,她给他攒着。结果他瞥了一眼,丢到一边 :“女

士烟,没劲儿!”白美就抽出一支自己嘬着。

“你还挺老练,现在是不是抽得越来越狠了?”周斐看看她,“你瞧,妆化得那么浓。一个多月没见,我就想看看你,都看不出你原来长啥

样了。你这一身,跟过去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你比,简直是两个人。”

“一个月没见,我想着给你攒盒烟。你呢?就会挑毛病。为什么

事情到了你那儿,就不能往好里想?想想我长大了,成熟了,为我高

兴?你的缺点就是不思进取,万事停留在老标准上,知道自个儿为什

么考不上大学吗?”

周斐就像条尾巴被火撩到的猫,声音变尖,都失了真 :“考不上

大学怎么了?我还不是一样凑钱给你爸看腰伤?那些大学生有那么好

心眼吗?会那么不离不弃、死心塌地吗?”

白美把烟头丢地上,狠狠踩灭了 :“我几次要还你那钱,你都不

肯要。稍微有点不称你心,你就拿出来说事儿。告诉你,这次我还非

还你不可了。我们到此为止。”

周斐知道闯祸了,去搂她的肩,被白美躲过了。

“你别生气,是我脾气臭。在我心里,我们的过去是永远都过不

去的。”

白美拍拍他那辆蓝色的货车头,十二分冷静 :“过去我不信,现

在我信了,人穷志短。要不是整天为这些屁事吵吵闹闹,说不定我们

还真挺幸福的。现在我是看到烧烤摊臭烘烘的肉串就觉得反胃。我没

什么好为自己分辩的,找理由都很累,没错,就是我变了。”

“你有喜欢的人了?”

“就快有了。”

“那我们……拉倒了?”

白美心疼地拍拍他的脸 :“我爸的腰得推拿,不然就得眼睁睁看着他瘫痪,也不知到哪天是个头。我妈也一身的病。我是念着过去的情谊才不忍心咱俩一起沉下去的。你别往坏里看分手这事儿,保不齐我们就各自找到一块浮木,从此活过来了呢?我不值得你舍命去疼。”她尽可能地把话说得婉转,其实心肠早就比嘴里的话更冷。她累极了,没空跟谁谈个幼稚的恋爱浪费时间、浪费精力,她得找个坚实

的膀子靠靠。她对那条“膀子”没有细化的要求,但至少得是个在各方面都让人感到与她的名字“白美”相配的人吧。

她在 BBS 上偶然看到了吐司的征友帖子,觉得这人还挺幽默 :不肯透露实力的都是真有实力,能调侃自己的人都是有自信的人。何不回复一条试试?

吐司在两个军师指引下上蹿下跳,对见面的时间、地点几经论证,回复得战战兢兢,打字的手始终在发抖。白美却都答应得很爽快,不紧张也不忸怩,好像初次见面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白美比约定时间早到了五分钟,她在咖啡馆找了个靠窗的卡座坐下。她刚点完一杯美式咖啡,面前就花花的,整个人晃晃荡荡的,胖得连模样也很难看清。

“买一送一?”白美嘴里调侃着,心想那个“黑皮”真有脑筋,

为了突出自己,竟然带这么个惨不忍睹的大胖子来陪衬。

“不是不是,亲友团,亲友团。”赤罗见吐司说不出话来,只好

代劳。

“我叫白美,英语系的。”

赤罗点点吐司 :“他是杨涂思,学会计的,数学好得很。”

“学会计的?会不会很计较?其实女生挺怕精打细算的男生。”白

美扯着吐司的闲话,眼睛却瞟向赤罗。

赤罗忙摆手 :“没有的事,他资本雄厚着呢。有时间计较不如去

挣钱了。我们六号楼五零七寝室的爷们儿都是这么认为的。是吧,吐

司?”他用力拍了一下吐司的臂膀。

吐司顿惊,大声附和 :“是啊,是啊。”

“还挺够男人的啊。我就讨厌跟斤斤计较的人打交道,你爽快我

也不含糊。不过资本雄厚……怎么那么耳熟?”白美一时没想起来最

近在哪儿看到过这个形容,“用在他身上很贴切,看来你挺幽默。我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黑皮”可真滑头,拐弯抹角一直拿胖子做挡箭牌,处处引她主动,

几个回合了,她竟然连他的名字还不知道。

“嘿嘿,我本来不想喧宾夺主的。我叫林驰络,吐司嫂……”赤罗站起来,伸出手。虽然白美是个传奇人物,但不卑不亢的自我介绍

还是有必要的。

白美吃了一惊,心里一凉,不知道该不该伸出手去。

“他大名杨涂思,我们都叫他吐司,实诚可靠。希望你今后不要

在意我们这么叫……”

她头有些晕乎乎的,第一次正眼瞧了瞧吐司,瞧了瞧他挺得比咖啡桌还高的肚子,瞧了瞧他被挤得睁不开的眼睛和几乎缩进肩膀里的脖子。

吐司终于不那么绵了,也站起身,向她伸出手 :“你好,我不擅言辞,希望能有幸跟你交个朋友。”见白美没反应,他端起面前的水杯一口闷了,“我先干为尽。”

白美直感到脑袋空白、眼前下雾,要抖抖机灵吧,一句俏皮话也讲不出来。也好,吓跑他们是王道 :“交朋友没问题,其实我挺爱热闹的,整天跟朋友吃吃喝喝,Party animal,所以缺点就是月光。”她

轻轻巧巧,一人给他们个手握握。

吐司说 :“没事没事,年轻时候不玩什么时候玩呀?我们人多,够热闹。跟我认识了,你都可以不要别的朋友了。”

赤罗也帮腔 :“放心,你不会月光了,可以吃吐司的,我们没钱的时候都吃他的。”

他们喝了一次咖啡就没下文了,虽然他们亲切友好地告了别,吐司留下了手机号码,白美却没有互换的意思。

吐司的伤感也就一顿饭的工夫。阿白白和赤罗为了化解他的挫败,当天晚饭还备了酒。可他喝了一口,就觉得没啥愁可浇的,本来的预期就是不可能的嘛。还是 Dota 帝国的霸业更需要他。

然而一周后,他却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

杨涂思,出来喝杯奶茶呗。

他放下手机,关电脑,找衣服。

赤罗瞥了一眼短信 :“会是诈骗短信吗?去不?”

“傻子不去!”

“那我也换身衣服。”

“傻子带你去!”

已经是深秋了,天气偏凉。吐司穿了件长袖衬衫,可腋下汗湿了

一大片。他有点恼,难得拾掇得整齐些,这下又邋遢了。他特意早到

了半小时,在风里吹吹,以为这样有利于平复心情,却越等越紧张。

终于等到白美仙女一样飘过来,他才觉出自己的悲壮,他真是不知前路,飞蛾扑火啊。

白美说 :“不用堂吃,秋天街景好,边喝边逛逛也不错。”吐司就到外卖窗口点单。地板滑,出门的时候,他一个踉跄,两

杯奶茶脱手。吐司不顾自己要跌跤,就去抓奶茶,结果自然是人仰马翻。白美忍不住大笑。

吐司臊红一张大脸,爬起来重新买。白美蹲下身,捡起奶茶说 :“包

装没破,重新去要两根吸管就好了。”

上大学后,吐司就再没个正经书包。平时上课,课本往自行车网兜里一丢 ;出门买东西,随便抓把票子往裤兜里一塞。今天他是特意穿了条口袋少的休闲西裤,征用了阿白白的皮夹来赴约会的。可他嫌钱包鼓鼓囊囊地放在裤子口袋里碍事,见白美背着个小包,就提出把皮夹放白美包里。

这让白美有点小小的意外,看来赤罗不是随口说说的,吐司确实是个实诚的人。

“那我的包岂不是会变得很重?本该男士照顾女士的,你这样,

我成了你的苦力了。”

吐司二话不说,抓过白美的小包来挎在自己的肩上。胖胖的身躯

背个女士坤包,白美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包太小了。你看你硬把皮夹塞进去,拉链都快脱线了。下次

我换个大包出门,你要再放个手机,哪怕一瓶水、一把伞都没问题了。”

吐司觉得很有道理,何必等下次呢?拣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于是回学校的时候,白美手里就多了一个购物袋,里面是吐司刚给她买的标价一千多的新包。她穿着跟高才五厘米的坡跟鞋,垂下眼

皮看吐司头顶的两个旋,轻轻叹了口气 :矮胖矮胖的,叫我怎么对他喜欢得起来呢?

白美消失了挺长一段时间。手机关机,QQ、MSN 不上线,BBS

站内信也不收。吐司去英语楼堵了她几次,她大概在楼上早就看见了,就故意躲开,从紧急通道走了。

赤罗说,有个晚上他在学校南门的烧烤摊上瞅到过白美,她跟个开货车的男人在一起吃肉串,眼泪汪汪的,不知道两人有什么事儿还是给孜然粉、辣椒粉呛的。

阿白白说,本来以为白美这种拜金女是最冷酷无情的,不料也有感性瞬间,真让人好奇那小子是什么来头。不过这样对吐司未免也太心狠手辣了些。

“你不要戴有色眼镜看人,随便给人上标签。买包是我自愿给她

买的,也没说买个包她就得做我女朋友。”吐司有点激动地说,“从杨

孜她们寝室丢东西了开始,你们就变着法儿对她进行人身攻击,左一

个拜金女右一个拜金女,请问证据找到了吗?”

这下轮到阿白白吃瘪了。

待吐司再次心灰意冷时,白美又现身了。

赤罗关照吐司千万不能再上当受骗,一定逼她到死角,把她的底细摸清楚。

可是和他们预料的都不同,白美根本就没打算避讳这段时间的消失。她开门见山地说自己有段旧感情要整理,现在整理完了,来找吐司签恋爱合同。

人家是有备而来的,吐司给打了个措手不及,想叫亲友团声援也不成了,稀里糊涂就给签了。

白美说 :“你放心,其实我的态度是很认真的,也最讲道理。我不会无故折磨你,有了合同,今后遇到事情照章办事会少许多麻烦。”吐司想说“我哪里会嫌你麻烦?每天求你麻烦我还来不及”,但他也想酷一点,于是说 :“我觉得这想法不错,对大家都是个约束。

你是个有头脑的、真实的女孩子。”

白美主动拥抱了吐司 :“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说不定有一天,我会真的喜欢上你呢。”

吐司的心突突的,热血上头,为了庆祝这个时刻,他邀白美去逛街。

“合同这就开始生效了?”

“合同上没写得那么细,算附加条款吧。”

买了衣服、买了鞋,白美还另外向他要了六百块。她说 :“其实你什么都不用给我买,我就想向你借点钱,有急用。”

吐司说 :“一码归一码,这点钱够不够?你可千万不能转身把鞋子给退了,我做梦都想给女孩子亲手买双高跟鞋。”

白美知道这个人一定没谈过恋爱,甚至都没动过念头去看看追女孩子的攻略。谈恋爱送鞋子是大忌,那不是要把对方送走的意思吗?为着心头的一声叹息,她从包里掏出被周斐嫌弃的“老船长”,拈了一根嘬起来,又递过去让吐司抽。

吐司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摆摆手。在他眼里,抽烟是阿白白这样写不出诗的苦闷诗人的专利。这是他头一回现场见女人抽烟,他小时候以为只有坏女孩才这么干,长大了淡定点了,但也没觉得会跟抽烟的女孩儿有什么交集……原来烟还可以是巧克力甜香味儿的。阿白白说得没错,他见识的女孩子的确太少了,但是白美这个女孩子呢,认识了她一个就像认识了很多个一样。

在阿白白看来,吐司这协议签订得简直是“丧权辱国”!

吐司倒很淡定 :“原先不是你常吐槽什么样的女孩本质都一样物质的吗?为什么人家白美主动把本质亮出来给人看了,你们就受不了?”阿白白说 :“那也要给男人起码的面子!谈恋爱不能丁是丁卯是

卯的,更不能*裸地说爱情是用面包换来的吧?简直恬不知耻。”

吐司嘟囔着 :“其实白美也没什么过分的要求,就是要保证她有

求必应呗,这事儿即使不签协议,不也是一个男朋友应该做的吗?

“既然如此,下周你生日,让她以女朋友的身份来和大家聚聚吧。”

吐司的生日一向是和哥儿几个一起过的。自从杨孜成了阿白白的女朋友之后,他们就跟连体婴儿似的,不请她会跟阿白白连朋友也没得做。可是杨孜适不适合跟白美坐到一起呢?“铁娘子”会不会不留情面地让白美难堪?

他有点忐忑地给白美打电话。白美不假思索地一口答应了。他又暗示了会有哥们儿的女朋友,也是她们外语学院的。白美迟疑了一下,还是说“没问题”。

聚餐那天,除白美外,其他四人先到了。

杨孜第一个不乐意 :“什么大人物那么忙?”又把矛头指向赤罗,

“你都出的什么馊主意?我周末偷偷去机房把监控录像看了一整天,

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进进出出的全是人腿,什么有效信息都没有。”

赤罗说 :“肯定是你装的角度不对,拜托注意调整高度,有的放

矢些好不好啊,主席?那最近你们还丢过东西没有?”

“没有。”从语气里听不出杨孜对坏事停止了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她看了吐司一眼 :“知道这件事的人里面是不是出了奸细就不好说了。”

说话间白美婷婷袅袅地来了,她修饰得体,没给吐司跌份,也没走铺张的庸俗化路线。

吐司的眼睛就没离开过白美,他说 :“你坐我对面,和杨孜坐,女生和女生坐自在些。”

白美不顾众目睽睽,自自然然地说 :“不,我想和你坐。”对白美心存芥蒂的一众人没敢随便起哄,只做出战栗状,以示嘲

笑。吐司先脸红了,他殷勤地为白美拉开座椅。白美坐下时,向杨孜一笑,主动举起面前吐司的红酒杯 :“我迟到了,自罚三杯!”

杨孜瞧不上她拿红酒当马尿喝的土老冒气,撇撇嘴。白美举起第四杯 :“我先干为敬!”第五杯 :“女士优先啊女士优先!”

赤罗不知道她的路数,只得惊叹 :“吐司嫂,好酒量!”被杨孜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

“小美,今天吐司生日,你怎么脖子上光光的?上回你不是给我

们看过一个蒂凡尼的新链子吗?怎么不戴了?”杨孜挑眉问。

“自己的东西,想戴戴,不想戴就不戴呗。怎么了?”白美挑眉。

阿白白最了解杨孜,听出她话里挑衅的味儿来了,就在桌子底下

拽她袖子,却被她一把挥开 :“没啥,就是原以为你签个合同是为了

升级换蒂凡尼的,没想到反而变低调了,挺不像你的。”

“杨孜,今儿是我生日,好好吃饭!”吐司瓮声瓮气地说。谁都

听得出来他有点生气了。

“我的话什么意思各人心里明白。你……”

白美吃了口意面,挥手打断她 :“失陪,接个电话。”

她说了两句“伤残”“咨询费”什么的,后来脸色起异,起身就

要走。

吐司拦她 :“怎么说走就走?谁的电话?谁伤残了?”

“没工夫解释了,我有急事。生日快乐。”她想了想,在吐司胖脸

颊上亲了一口,“这是没陪你吃完生日饭的补偿。我有契约精神吧?”

说完,她就出店了。

吐司完全被一连串的状况击晕了,众人这一餐饭也食之无味了。

阿白白对杨孜说 :“你下回收敛点脾气,注意场合,今天过分了。

我都替你不好意思。”

“我过分?”杨孜拔高了声音吼,“我过分还是你过分?周柏佰,

你摸着良心说一说,在促成吐司和白美好的这件事上,你有没有私心?

你是不是也鬼迷心窍了?什么‘浩渺烟波投出的光彩’,什么‘弯曲

卷发倾泻而下’,看看你最近的酸诗!我是丹凤眼直发,她白美才是

死鱼眼卷头发呢!你没救了!你和吐司都没救了!就算我有一百样比

不上她,我都要比她爱惜自己。醒醒吧你们。”

一杯红酒从头淋下,阿白白狼狈得睁不开眼。他抹了把脸,杨孜生日宴之后,白美又问吐司要过两回钱,一回是两千,一回是问吐司能拿出多少。吐司说卡里有这学期的生活费五千,白美在短信里勉勉强强地说“那就这样吧”。

吐司乖乖地按照她给的校园卡号码,从 ATM 机上汇过去。读大学那么久了,这下终于轮到他靠接济度日了。

“亏你还是会计系的,最会算了。这种不平等条约是能随便签的

吗?”阿白白说。

“白美也是签了约的人,她怎么拿了钱可以不尽女朋友的本分,

脸也不露一个了?既然如此,你何必那么老实有求必应啊?”赤罗说,

“这样的便宜事,世界上到底还有没有?我打滚求你别爱白美了,爱

我成不成?”赤罗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像一万只花大姐围绕着吐司的天灵盖嗡嗡作

响。他们不说还好,说了吐司还真有点心烦 :白美不知道遇上了什么

难关?要钱会要得那么急。以他们现在的交情,他合不合适追问她呢?

如果那样白� ��会不会不高兴,以为他很计较钱呢?

其实论出身,吐司也不是天生高贵的富三代。他爸是农业户口后来转的城镇,他小时候还跟爷爷在老家种过地呢。只是他家没钱的时候,所有人家都没钱,等一切都向钱看了,他爸又凑巧当上包工头发了财、致了富,有了自己的建筑公司。总之一句话,他没挨过被钱逼得穷途末路的苦,但他也天生对生活不讲究,顿顿吃方便面都可以,当然有点肉菜更好 ;春夏秋冬四季衣服,他妈想到了给他添两件,没想到就一年一年穿下去。上大学后,学费、生活费也是这样,家里看着给,他一次也没因为用光了额外伸手要过。他并非刻意勤俭,就是觉得追求那些没意思。不知道钱怎么花掉的人,都是不知道钱怎么来的,而他知道,所以就更觉得没意思。但他也尊重别人的享乐,对朋友都是一个掏心掏肺有求必应。

吐司打了几下 Dota,静不下心来,又低头扒拉几口泡面,食之无味。他暗暗给自己打气,第一次给白美打电话。通了,挂断 ;再拨,再通,再挂断。

他不傻,非常清楚以白美的条件,怎么会真心看上自己这个没才没貌的胖子呢?但从他为之心跳开始,他第一次理直气壮地觉得有钱也是爱情的竞争优势之一,至少可以和有才有貌平起平坐吧?另外,吐司对白美的慷慨,还有另一方面的隐情 :他希望因为有了自己这样一个男朋友,女生们关于白美“手脚不干净”的猜测可以偃旗息鼓。只可惜老天也太舍不得放他去走一回桃花运了,该他可以仗着自己有钱的时候,又让他没钱了。难道他就该从现在开始和教导员搞好关系,申请领贫困助学金了?

那次生日宴过后,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会来事的白美和忍气吞声的吐司身上,谁也没在意那对著名的老情侣之间的微妙变化。

阿白白冷静了一晚上后,还是本着好男不跟女斗的基本法,给杨孜打了求饶电话。杨孜当然不依不饶,不肯轻易说一句软话,还说阿白白的道歉不真诚,不是发自内心的。

挂了电话,阿白白自言自语,要发自内心我还给你道歉啊?他原来是对白美略有耳闻,而且这种耳闻还多半是来自杨孜的主观描述,所以负面的印象比较多。但一桌坐下,近距离接触几分钟后,他感慨地想,难怪啊,没比较不知道,一比较就明了,差距就是这样出来的。如果说这两位女士都有女王范儿,那杨孜的颐指气使都是让大家惯出来的,没多大事儿谁都不愿意跟她计较,渐渐她就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白美呢,遗世独立,有股子酷劲儿,仿佛你要违拗了她,就有点儿还不如她这个女流之辈的意思,不配跟她坐在一块儿。

虽然做不出什么深刻的检查,阿白白的道歉电话还是坚持每天早中晚打三个,态度要放在那儿嘛。搁在过去,只要一点小龃龉,没个一周以上,杨孜的气是不会消的。这回他的罪可大了,还在自己兄弟们面前驳了她面子呢,所以他也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了。可第三天上午,杨孜的口气突然软和了,她说 :“那次确实是我的错比较大,没证据的事儿胡说,不是逼自己变得无理取闹吗?”她一下子这么通

情达理了,倒让阿白白吓了一跳。芥阳师范的 BBS 上有一个新 ID 上传了一个视频,题为“猜猜这

是谁”,一天的点击数超过千余次。

赤罗看了十秒就面色骤变,跟阿白白和吐司说 :“出大事了。”那视频画质极低,像是摄像头掩在书本、布头一类的东西后面偷

拍的。画面下方三分之一都有东西挡着,镜头一直向两张宿舍的高低床固定着。视频播放到第八秒时,有个穿正红色套头衫的人出现在镜头里,那人身形窄窄的,无疑是个女生。她俯身在靠窗的下铺捣鼓了一会儿,好像找到要找的东西,又蹬着长书桌往上铺去,这时镜头只能拍到她的鞋跟。又一会儿,她下来去翻靠门的那张下铺……四分多钟后,她的手部出现在镜头里,她的指甲上涂着粉红色指甲油,还镶着银边。那双手翻了会儿书桌抽屉,手的主人终于坐下来,她潦草地数了数钱。观众们可以看到她脸的下半部,这是有关被偷拍者最确凿的身份信息了。

如果这段视频来自校内的宿舍,找出作案者并不难。事实上,底下的跟帖直指白美的就有不少,英语系、师范生、模特队……保安处只要锁定目标把证据一落实就知道了。

吐司就这么愣神站在赤罗身后,一言不发,他只要认鞋跟就能认

出白美。

阿白白也倒吸一口冷气。难怪这次闹别扭,杨孜那么轻易就放他

过门了,敢情她处心积虑终于抓住那件更刺激好玩的事了。她甚至没

向他透露一丝半点口风,自己真是小看她了。

“借我点钱。”吐司瓮声瓮气地说。

“干吗?”已经是月底了,为了防止自己花钱无度,赤罗刚把剩

下的钱都打进饭卡里,掏了三件外套才凑了两百来块。

“给白美送去,只要把别人的损失都给还上,至多背个处分。”

“嘿,嘿,哥们儿你醒醒!想什么呢?她就是个爱慕虚荣,贪得

无厌的丫头,你别助纣为虐了,好不好?”赤罗抓着他肩膀摇了两下就手酸了,改抓着他一条胳膊摇,又像是撒娇了。

打电话没指望。

吐司第一次去女生宿舍,也顾不了宿管阿姨的阻拦,一提气冲上三楼。

“脑子有病,找死啊!”

他抓着人就问白美住哪间,除了换来一声骂,也没人真心搭理他。

直到猛然在一间屋里看到了杨孜逆光的冷脸,吐司才感到一阵颓然。

“你去保卫处找她吧,她可以检讨的、可以道歉的、可以求情的人,

都在那儿了。”

诗人阿白白感叹,现在的人做事哪,越来越直白,连拐个弯稍微婉转点的功夫也不愿意下了。

和杨孜分手后,“夏风”诗社的第一场诗会,场地的事儿他就没谈下来。

管教室的大爷翻了翻册子 :“不对啊,学生会的社团里没你们的名字啊。”

“不会啊,我都借过好几次了。您看看我的脸,想得起来不?”

“想不起来,你们都长得差不多。我只认他们给我的名册。”

他怒从心头起,可冲到学生会办公室门口,又灰溜溜地掉头了。

没有背后那个成功的女人,他阿白白又算什么呢?何必再去受二次

侮辱。

于是,初冬时节刮大风了,诗社的活动只能安排在操场边的小树

林里。他自己清扫场地,爬上爬下挂活动横幅。诗人们诵读惯了席慕

容、海子,偶尔还读读什么阿尔丁顿,现在向诗而生的他们也不得不

抬抬贵手干干体力活了。

挂完横幅,阿白白倒着走远了看有没有歪。

“社长,右边来车了。”

阿白白下意识地往边上一让,抬眼一瞧,嘿,这货车还真大,等

等,副驾驶座上的那个不是白美吗?

“又不是因为什么好事退学的,临走了还那么高调。”有人说。

白美淡出了大家的视野后,吐司似乎变回了原样。爱情太可怕,只有游戏是永恒的。

寒假前,他收到了个快递,里头是他给白美买的衣服、鞋子和包袋,还夹着一张纸 :“没好好遵守约定是我的错,七千块算我借的。你买的东西你知道价格,先抵一部分债。”

在白美出事之前,他是反对以“某类人”这样的标签给人随便下定义的,尤其是对他既心怀向往又可望而不可即的异性。白美出事后,他不得不慢慢开始接受现实 :世人的成见虽然庸俗,但也未必没有道理,谁不是生活在庸俗中呢?只是别人知人、识人,有一眼洞穿的本领,而自己需要受到点教训才能认输罢了。但白美的这个快递一来,他又陷入了疑惑,人的心理太复杂,远不是一个标签就能去定义的。

老天啊,还是准我到游戏的世界里去吧。

他上楼的时候这样想着,冷不防一脚踏空,咚一下就栽倒了,嘴唇磕破了不说,爬起来时右手一撑,还把手给撑骨裂了。

校医院医生的结论是 :整天在宿舍打游戏不见天日,缺钙。

整个寒假他就用绷带吊着膀子在家晒太阳,连游戏也离他而去了。他爸爸说 :“这样也好,快踏上社会的人,不能整天浑浑噩噩的。

去公司熟悉一下财务软件吧,也是社会实践。”

一踏进公司,爸爸的脸上就像刷了一层糨糊,变成了严肃的杨总,和在家里时判若两人。午饭时,杨总查他对报表的研究也决不含糊。

助理走来说 :“那个从脚手架上掉下来的人的家属又来了,在公司门口坐着。”

杨总说 :“让他们去闹吧,逢年过节的老一套了。前两次带了律师来谈也没结果,现在出不起律师费了,自己来更搞不出什么名堂了。”

吐司问什么事。

杨总说 :“巧不巧呢?想让你了解社会,社会就主动跑来让你了解。一个老工人前几个月在现场施工的时候,没系安全带从脚手架上跌下来了。急救的钱、外伤整治的钱、营养费都是公司付了。现在家属硬说他有八级伤残,要求伤残赔偿。但很多人都知道他的腰上有老伤。”

“那公司这边有没有责任呢?”

杨总神秘一笑 :“这就要看律师了。类似的事年年有,如果一旦发生,就要几十万、几十万地赔,哪个老板还愿意干实业?而工人嫌

干活苦,也只要发狠弄点工伤,下半辈子就都有保证了。”

财务室在顶楼十层,跟总经理室紧挨着。午饭后,吐司站在窗口,

好让阳光晒五分钟头顶,无意中他看见干冷的寒风里有一对戴着棉帽

的男女。他们用围巾把脸捂得严严实实的,相互靠坐在公司对面的路

基上。他们右手边停着一辆蓝色车头的大货车。但腊月的气温实在太

低了,两人不时要站起来跺跺脚、跳几下。男的先忍不住跳上货车,

坐进驾驶室里,朝女的摁了摁喇叭。女的不干,指指公司大门,可能

觉得坐在车里缺乏抗议的气势吧。于是男的又跳下来,点了一支烟,

犹豫了一下又递给女的一支。

这应该是吐司平生第二次见到女人抽烟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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